第七章 折冲尊俎-《天行健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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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何从景刚要走出去,丁亨利走过来,向我抱了抱拳道:“楚将军,告辞了,请好好休息。”

    此时厅中的烛火灭了一些,已暗淡许多,他的一双眼睛似乎灼灼发亮。我也向他抱了抱拳,道:“丁将军好,多谢款待。”

    丁亨利笑了笑,道:“小将久闻楚将军大名,如今得蒙赐见,真是三生有幸。”

    我不是那种不知好歹的人,以为自己的名声真个已传到了五羊城里,那多半是丁亨利的口头之辞。我淡淡一笑道:“是吗?在下倒觉得籍籍无名,不足挂齿。”

    丁亨利道:“楚将军,我确是听好几个人说起过你。他们说,那时你虽然只统领数百人,但日后必定会大放异彩。嘿嘿。”

    他最后笑的两声大有深意,也不知是取笑还是别的,总之不会是真心赞许。我也不以为忤,道:“丁将军见笑了。”

    丁亨利正了正神色,道:“楚将军好生歇息。此番楚将军若有闲暇,不妨请来指教一二,让小将一观楚将军高才。”

    我心中一凛,他是在挑战吗?只是他的话仍然说得温文尔雅,不卑不亢。我道:“多谢丁将军关心。丁将军也请早点歇息吧。”

    丁亨利又施了一礼,转身向外走去。临出门时,又转过头道:“留步,不必送了。”其实我根本不是送他,只是何从景正要上车,丁西铭已经到了门口送行,我也不能不去。

    何从景坐上了车,撩开车帘,微笑道:“两位天使敬请安歇,事情我们后日再行详谈,明日多睡一会儿吧。”

    他的这番话中也有深意吧,丁西铭已是乐得眉开眼笑,道:“多谢何大人,多谢。”

    这慕渔馆不知是派什么用场的,好像是一个大户人家的宅第,却只住了很少的下人。我和丁西铭的住处被安排在两幢楼的三层。进了屋,我推开窗,坐到窗台上。那两幢楼相对而建,小巧玲珑,掩映在荔枝树间。晚风徐来,微风中似乎也有荔枝的鲜甜香味。

    我看着外面,一棵荔枝树离窗子很近,有根树枝斜伸过来,上面累累的满是果实。我伸手摘了一颗,小心地剥着。这种祥和平静的气氛,我已很久很久没再经历过了。

    正剥着,门上忽然有响动。那多半是送水的下人,我道:“进来吧。”

    门开了,进来的却是一个女子。我登时想起了何从景所说的让我“领会妙处”的事了,她就是来陪宿的吧?我从窗台上跳下来,走了过去,那女子见我走过来,跪下道:“楚将军,妾身春燕见过将军。”

    她的模样十分清丽可人,我的心头却是一疼。我道:“是何城主让你来的吗?”

    “禀将军,城主命我陪将军更衣。”

    这话我也懂,那些达官贵人把登厕、玩女人都叫成是“更衣”,大概也是因为“妻子如衣服”这句话吧。我叹了口气,道:“不必了,你还是回去吧。”

    她抬起头,却吓得脸色煞白,道:“是,是,春燕自知容貌丑陋,不堪服侍将军,还望将军慈悲,收容春燕。”

    她长得那么美丽,居然还说什么“不堪服侍”我,真是笑话了。这大概是因为何从景跟她说过,一定要把我服侍周到,否则要治她的罪吧,说不定还会杀了她。我心头一阵疼痛,一时不知该说什么话。如果我和她地位相等,我大概根本没机会能近到她左右,可现在她却像一头可怜的小兽一样,即使我侮辱她,那也是她的荣幸。

    我走到她跟前,扶起了她道:“春燕,起来吧。如果你回去,何城主要怪罪你的,是吧?”

    春燕抬起头,眼角还挂着泪水,眼中却有点诧异,不知我说这话是什么意思。我被她看得大是不安,道:“坐吧,坐吧。”顺手把手中剥了一半的那颗荔枝递给她,道:“你吃吧。”

    春燕拿着那颗荔枝,更是莫名其妙。可能以前她为客人陪宿,那些客人早一把将她抱到床上去了,我却大不一样。她坐在椅子上,仍是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。我不敢再看她,自己走到窗前,又摘了几颗红熟的荔枝,坐到她对面,道:“春燕姑娘,你别害怕。”

    春燕仍然惊魂未定,我听得到她的喘息声,大概她仍然不知道我想要做什么。我叹了口气,道:“如果你不睡在这儿要被何城主怪罪,那你早点上床歇息吧。”

    我一说这话,春燕才算松了口气,腮边也泛起一阵红晕,道:“多谢楚将军。那我为楚将军宽衣,先服侍您沐浴吧。”

    我笑道:“我自己来吧,你休息好了。”

    这套小楼造得极是别致,一边有一个浴间。虽然是在三楼,却已备好热水,一边的衣橱里还有几件新制成的绸缎袍子。我洗了个澡,只觉神清气爽,大是舒服。换好衣服出来,窗子已经关上了,烛光也已吹熄,床上,春燕已缩成一团躺着。我走到窗前,推开了窗,夜风清凉宜人,极其舒适。我坐在窗台上,又摘了颗荔枝。

    吃完了荔枝,我走到一边,把几张椅子拖过来拼在一起。这几张椅子都很宽大,三张拼在一起就够我躺下来。春燕听得我在拖椅子的声音,低声道:“楚将军,您不上床歇息吗?”

    我转过头,却见她坐了起来,一条毯子盖在胸前,露出肩头如雪的肌肤。我吓了一跳,连忙转过头道:“不必了,我睡在椅子上吧。”

    春燕吃了一惊,登时不再说话。我躺了下来,拿我的战袍盖在身上。现在天气很热,原本不盖也没什么问题,只是有女子在,要我宽袍大袖地躺着,实在有点局促。在船上待了一个多月,日日在海浪声中入睡,现在总算睡在了坚实的地上,虽然椅子硬邦邦的,我仍然感到无比舒服。春燕身上的幽香一阵阵袭来,我心中绮念顿生,怎么也睡不着。

    正迷迷糊糊地半睡不睡时,突然我听到了一阵哭泣之声。一霎时,我仿佛又回到了被蛇人包围的高鹫城里,似乎觉得武侯下令将各营中的女子集中,斩杀后充当军粮,苏纹月正哭得梨花带雨。我吃了一惊,翻身坐起,却忘了自己躺在椅子上,差点摔下来。定了定神,才想到现在是在五羊城的慕渔馆里。

    可是那哭声却不是我的幻觉。我疑惑地看去,只见春燕坐在床上,正低声抽泣着。我走过去,到了床边,又站住了,低声道:“春燕姑娘,你睡不着吗?是不是我打呼噜吵了你了?”

    春燕抬起头看了看我。房里很暗,她的脸却出奇地白,在黑暗中像一朵盛开的白花。她抹了一下眼,强笑道:“不是,楚将军,是我不好。”

    我叹了口气,道:“春燕姑娘,我不是不喜欢你,只不过,我不想做那种让自己心中有愧的事。”

    春燕点了点头道:“是,我明白。楚将军,您真是个好人。”

    说这话的人她也不是第一个了,我苦笑了一下。在这世道,这种话我都不知道是夸我还是骂我。我是好人吗?可是也未必。很多时候,我这个好人反而害死了别人。

    我沉默了一会儿,低低道:“春燕姑娘,你睡吧,天亮还要一会儿。”

    春燕呆呆地看着我,我转身又要回到椅子上去,春燕忽道:“楚将军,你也睡到床上来吧。”

    我道:“不必了……”话刚出口,却见春燕一副大失所望的样子。我心头一软,道:“那你穿上衣服吧。”

    春燕脸也红了红,抓过了睡袍,穿在身上。她在穿衣服时,我转过身去不再看她,一会儿,她道:“楚将军,你转过身来吧。”

    我转过身,却见她已穿好了一件粉红色的睡袍。虽然穿上了衣服,但这衣服很宽松,从衣缝间露出了雪白的肌肤,更是诱人。我只觉额头也一阵发烧,道:“算了,我还是睡在椅子上吧。”

    春燕急道:“楚将军,你过来吧,我还有话跟你说。”

    她会有什么话要说?我虽然觉得自己还是睡在椅子上为好,可仍然不知不觉地向床边走去。一到床边,我躺在她身边,她身上的幽香一阵阵飘过来,我只觉更是热得难受。

    正在强自支持,春燕忽然一把搂住我的脖子,把头靠在我胸前。我只觉脑子里嗡的一下,不由自主地搂住了她,一只手便要向她的衣服里探去。

    哪知还没伸进去,她突然用极小的声音道:“隔壁有人。”

    这句话像一盆冷水,把我的满腔热火尽都浇灭了。我诧异地看着她,只道听错了,她点了点头,嘴张了张,没有出声,但看口型,说的仍是“隔壁有人”这四个字。

    隔壁有人?这幢楼是给前锋营住的,但三楼只有不多几个房间,便是钱文义,也和士兵一起挤在最底层,隔壁怎么会有人?我只觉身上出了一阵冷汗。

    这是何从景的圈套!

    可是,何从景到底想做什么?隔壁有人,想偷听我和春燕的对话吗?到现在为止,我根本没有说什么实质性的东西,他想听什么?

    我把想伸到她衣服里的手握住了她的手,捏了捏,在她耳边极小声地道:“谁?”

    她摇了摇头。忽然闭上眼,喃喃道:“楚将军,睡在你怀里,真是舒服。”

    我差点又要把持不住了。但是在脑海深处,似乎有个声音不住提醒我:“隔壁有人!”

    春燕不会知道太多底细的,但她既然说隔壁有人,只怕这也不是第一次。隔壁的人到底是谁?他要做什么?

    突然,我想到了什么,身子也猛地一颤。

    我想到了那人是谁了!是郑昭!

    一定是郑昭!他想要窥测我的心思!这定是何从景安排他做的,以前肯定也有过,也有人睡在这儿,郑昭就在隔壁施展读心术。我记得郑昭说过,只要距离不是太远,他就可以用读心术,怪不得床是放在这堵墙边的。在这人生第一大诱惑跟前,再强的意志也会有缺口,郑昭的读心术更容易施展,怪不得何从景如此大方,爱妾也可以随便送人,想必她们本来就派这种用处。

    只是,郑昭读出我的心思了吗?我用摄心术摄住他时给他的暗示到底有没有用?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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